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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曾祺的五位“网红”老师

admin 06-26 483
汪曾祺的五位“网红”老师摘要: 汪曾祺笔下的几位老师很特别。或离经叛道,或疯疯癫癫,或可爱呆萌。中国人一向生活在人群里,是不提倡这类人的。然而,在自媒体时代,这却是一种难得的品质,有成为网红的...

汪曾祺笔下的几位老师很特别。或离经叛道,或疯疯癫癫,或可爱呆萌。中国人一向生活在人群里,是不提倡这类人的。

然而,在自媒体时代,这却是一种难得的品质,有成为网红的潜力。

我就非常神往。什么德云社郭德纲,什么董宇辉郭有才,碰见汪曾祺的那几位老师,也要甘拜下风。他们没有遇到自媒体时代,太可惜了。幸亏有汪曾祺的妙笔,我们才能一睹风采。

“(江阴南菁中学)教我们英文的是吴锦棠先生。他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,英文很好,能够把《英汉四用辞典》背下来。吴先生原来是西装笔挺,很洋气、很英俊的,他的夫人是个美人。夫人死后,吴先生的神经受了刺激,变得很邋遢,脑子也有点糊涂了。他上课是很有趣的。讲《李白大梦》,模仿李白的老婆在李白失踪后到处寻找李白,尖声呼叫;讲《澳洲人打袋鼠》,他会模仿袋鼠的样子,四脚朝天躺在讲桌上。”

把《英汉四用辞典》背下来,乖乖!这样的老师,除非老年痴呆,任是谁,一辈子也忘不了。如果直播讲课,礼物不得刷爆?

江苏南菁中学,现在还有这所学校吗?南菁中学里的老师,还有“四脚朝天躺在讲桌上”的老师吗?有几个这样的同款呢?如果有同款的老师,主管部门不会干涉吧?

然而,这么好的老师,教出的汪曾祺,英文却不好,大学因此而不能毕业。多上了一年。

“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时我的英文不知道得了几分,反正够呛。记得很清楚,有一道题是中翻英,是一段日记:‘我刷了牙,刮了脸……‘我不知刮脸怎么翻,就翻成‘把胡子弄掉’!“

金岳霖与林徽因、梁思成的三角恋广为人知,他也因此成为历史上最有名的小三。请原谅“三角恋”、“小三”这样不好的字眼,因为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。

硬套的话,金岳霖是最纯情的小三,他们三人是最干净的三角恋。

金岳霖是学部委员,西南联大教授,教逻辑学,是该学科在中国的奠基人。

他外貌奇特。讲课时戴帽,帽檐压得很低;眼镜生一白一黑;穿一件奇怪的夹克。

他举止异于常人,不像大教授。有眼病,微仰着头;走路深一脚浅一脚;在学生面前抓自己身上跳蚤;养一只大斗鸡,同一桌吃饭;搜罗大梨、大石榴,与小孩比赛;爱看小说,尤爱读平江不肖生的《江湖奇侠传》。

他讲课独具一格。有时一上课就宣布穿红毛衣的女生回答问题,致使女生们紧张而兴奋;学生们问得怪,他答得奇。

他对自己的专业有独到理解。学生觉得逻辑枯燥,但他觉得“很好玩”;沈从文给他出“小说和哲学”的讲题,他却得出结论说二者没有关系,不给学术沙龙东道主的面子。

“林徽因死后,有一年,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了一次客,老朋友收到通知,都纳闷:老金为什么请客?到了之后,金先生才宣布:今天是徽因的生日。”(汪曾祺《金岳霖先生》)

一生只爱一个人。哪怕她成了别人的太太,哪怕她死了,生死不渝。没有肉,只有灵。

金先生一生独身。老了,不能动了,由林徽因的儿子养老送终。

“金先生晚年深居简出。毛主席曾经对他说:‘你要接触接触社会。‘金先生已经八十岁了,怎么接触社会呢?他就和一个蹬平板三轮车的约好,每天蹬着他到王府井一带转一大圈。”

多可爱的老头。虽古板,冬烘,却老实,听人劝。

闻一多。不错,就是那位被蒋介石特务枪杀的闻一多。自媒体上最近常见对蒋介石的新称呼:先总统、蒋公、蒋委员长。很少有人像我小时候那样称他为独夫民贼、四大家族之一。哪怕只想一想闻一多,于心何忍?

闻一多文人的风骨,在近代史是少见的。且看他:

“(西南)联大有一次在龙云的长子、蒋介石的干儿子龙绳武家里开校友会——龙云的长媳是清华校友,闻先生在会上大骂‘蒋介石,王八蛋!混蛋!‘。”过瘾不?网红不?

闻一多的教学也别出心裁。“闻先生讲课图文并茂。他用整张的毛边纸墨画出伏羲、女娲的各种图像,用按钉钉在黑板上,口讲指画,有声有色,条理严密,文采斐然,高低抑扬,引人入胜。”

闻先生的课,不光文科生爱听,理科生也爱听。只是理科生要穿过整整一座昆明城,步行很远,却乐此不疲。

“他把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。讲李贺,同时讲到印象派里的pointillism(点画派)。说点画看起来只是不同颜色的点,这些点似乎不相连属,但凝视之,则可感觉到点与点之间的内在联系。这样讲唐诗,必须本人既是诗人,也是画家,有谁能办到?“

文科生,音体美全面发展的,却也不多。闻一多先生这样仪态万方,一身而几任,可惜那时候没有录像,否则一定在B站大火。

闻一多上课时抽烟,学生也可以抽。复旦大学王德峰上课时抽烟,曾为人诟病,他的学生能抽烟吗?如果可以,师生亲密无间,如闻先生矣!

闻一多讲课时说:“痛饮酒,熟读《离骚》,乃可以为名士。”如果加一句“猛抽烟“,更好。

“闻先生的笔记本很大,长一尺有半,宽近一尺,是写在特制的毛边纸稿纸上的。字是正楷,字体略长,一笔不苟。他写字有一特点,是爱用秃笔。别人用过的废笔,他都收集起来。秃笔写篆楷蝇头小字,真是一个功夫。“

还可以跟闻先生学书法。爱用秃笔,收集废笔,秃笔写蝇头小字,传奇人物的三个层次,让他欣赏的学生汪曾祺捕捉到了。

闻一多民族情怀很浓。日本侵华,三校合一,组成西南联大,要从长沙步行到云南。闻先生也万里长征,师生共度时艰。还把胡子留起来,声言:抗战不胜,誓不剃须。

到云南后,闻先生专心治学,整天把自己关在楼上的图书馆里。很少下楼。有人戏赠一号:“何妨一下楼主人”。大俗大雅。

然而,大俗大雅、爱国爱学生的闻一多还是被国民党特务枪杀了。

时年47岁。

吴宓,字雨僧,“相貌奇古,头顶微尖,面色苍黑,满脸刮得铁青的胡子,有学生形容他的胡子之盛,说是他两边脸上的胡子永远不能一样:刚刮了左边,等刮右边的时候,左边又长出来了。”

活画像。头顶微尖,两边脸上的胡子不一样,过目难忘。两腮胡子不一样,此消彼长,夸张之极,也暗示吴老师太忙,没时间刮胡子。

汪曾祺听吴老师的第一节课,让他大失所望,因为太浅了。老年以后,才明白吴老师治学的朴实。

吴老师讲《红楼梦》,听课的学生很多,椅子不够,有些女生站着,吴老师马上带头出门,到别的教室搬椅子。很有贾宝玉精神。

吴老师见一家新开的饭馆取名潇湘馆,很生气,上门抗议。林黛玉的香闺怎么能用作饭馆的名字?经商议,改名为“潇湘饭馆“,吴老师才勉强同意。好笑。

传闻陈寅恪说吴老师很像《红楼梦》里的妙玉,吴老师引为知己。让人笑死。

西南联大附近的小饭馆老板,非常看重吴老师。每当要涨价,总要征得吴老师同意,并由吴老师用毛笔正楷写成新的价目表。吴老师接地气。

汪曾祺只写吴老师美好的一面。其实吴老师很多故事,不足为外人道也。有兴趣的可以搜索一下。

沈从文是白话文里最传奇的作家。小学毕业,在旧军队里混了四年,然后来北京捞天下。没想到竟然让他捞到了。

小学毕业,成了大作家,且在当时的最高学府西南联大教书。课堂上命题作文,两个题目分别是:“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“,“记一间屋子的空气”。很有趣,很好玩。

汪曾祺写小说对话,想写得美一点,诗意一点,哲理一点。沈从文说:“你这不是对话,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!“当头一棒,抡到汪曾祺头上。汪曾祺受沈从文影响很深,虽然两人的作品面貌有差别,骨子里却是张龙赵虎,人物审美倾向颇为一致。两人都有点啰嗦。

沈从文喜欢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读后感,有时比原作还长。还会介绍学生看一些与原作写法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。如果原作水平较高,会介绍到报刊发表。邮费由沈从文负担。花费可观。

沈从文的藏书往往被学生借去,有些有借无还。沈从文痛恨别人打扑克,认为浪费时间,莫此为甚。

沈从文不写小说,转文物研究。古人的丝绸、刺绣、木雕、漆器,他惊叹不已。搜罗不少耿马漆盒,他说“这可以做一期《红黑》杂志的封面!“汪曾祺说他的文物研究是“抒情考古学“。

沈从文对汪曾祺的影响之大,无人能比。师生两人交往很多,彼此亲密,洵为文苑佳话。汪曾祺写别的作家最多的,就是沈从文。有作家本人,有作品赏析。常常为沈从文鸣不平:“诺贝尔奖算什么?川端康成算什么?他值我的老师沈从文吗?”

汪曾祺说得很对。然而声音很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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