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生命里的老师们（壹）有生唯一一次打了我手板的李老师

摘要： 1992年，我当老师。我不想当老师，真的！大学时，遇到了“特殊时期”。因为意志的不坚定，所以被分配，到一所农村中学教书。我不忌讳在农村，本身就是从农村闯出来的。...

1992年，我当老师。

我不想当老师，真的！大学时，遇到了“特殊时期”。因为意志的不坚定，所以被分配，到一所农村中学教书。我不忌讳在农村，本身就是从农村闯出来的。但，既然历尽千辛万苦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拿到那个盖着“非农业”红章的小本子 ，又折回农村，未免会感觉失望、不甘和没脸。于是第二年我就离开了，抛下一切，去特区下海扑腾。

如今三十几年过去了，偶尔也会回忆起那段日子。许多人问我：不当老师，后悔不？心里话确实有点后悔。现在有哪个职业能比做老师更让人眼热？我的一大帮当老师的同学，临近退休，都属于学校骨干。月工资一万好几，享受着近半年假期。而退休后每月退休金是常人好几倍……而我仍在商场不死不活的挣扎，为了孩子，为了家！退休之后的退休金，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！您说我能不后悔吗？更多人不解，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弃教师这一高尚又尊贵的职业。我说：不想误人子弟！这也是真话！

后来到内蒙支教，从半年续到两年。那里条件的恶劣、艰苦，老师们努力、敬业又毫无怨言；学生淳朴、无邪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；还有广袤的大草原……我竟热爱过这个职业！

人生就是这样：所走过的路有无数条，能想起并重走的，一定是让你迷恋、填满故事的路；经过的人成千上万，能一直相伴着走下去，或偶尔唤起回忆的，一定是你的贵人；最起码是曾搅乱过你心的人！老师也一样。一辈子有过交集的老师至少上百，我们能记得的、时不时梦到的、同学聚会最常谈论的往往不超过十个。除了“人民的园丁”外，最恰当的形容是“蜡炬成灰泪始干”，照亮别人、燃烧自己。伟大之处不仅仅是燃烧自己、为照亮别人，更在于成百上千被照亮的学生，有几个会想起这根蜡烛？！

可歌可泣最平凡又最伟大的人，我无法一一书写。大部分老师我真的记不起，正如大部分学生记不起我这个曾经的老师一样。而记住的，我将用心去刻画、描绘、赞美，不为记住的，是为所有不被记住的人民教师们！

一、一个月的幼儿园，那个和我妈同岁的“老阿姨”，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骄傲

农村没有幼儿园，因为“广阔天地”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游乐场。

上学前，我们就懂得帮家里干活。并不是农村人从小勤快、爱劳动，一方面大人真收拾啊！光吃饭不干活，那是地主家的“狗zai子”！贫下中农不惯这毛病。能干啥干啥，目的是培养吃苦耐劳的优秀传统。二呢，孩子们能干的，也就是下地镐猪菜、割羊草，最多是放羊。那时家家养羊，少的三两只，多的七八只。养到年底去集上卖一两只，得到的钱能过个好年。要不就杀一只，一正月天天能吃上肉。小小子们都喜欢放羊：夏天到河堤，羊自己吃草，牧童跑河里洗澡、逮鱼，爬树掏鸟窝，在草地上摔跤……冬天，把羊赶到麦地吃过冬的麦苗，孩子们找个背风的沟渠、水泥管子，点起“篝火”，烤地瓜、老玉米……那种快乐是现在孩子根本无法感受的。

上小学前一年，正赶上知青返城。不是所有知青都一波哄回去，得分期分批。便剩几个成分不太好的继续“大有作为”。大队为照顾他们情绪，给他们安排些轻省的活：生产队会计、记账员、仓库保管员，学校代课教师等。不知哪位大神出了个主意：建个幼儿园吧，像城里那样，把村里淘小子、小丫头子们归拢归拢，收收心准备上学；又能解决几个知青工作问题。于是就有了那个不伦不类的幼儿园。

一个女知青当老师，另一个是村里人都熟悉的、村小学张校长的媳妇儿。年龄应该比我妈大点，让她管生活。也没啥生活可管，幼儿园不管饭。只是盯着孩子别磕着碰着，别掉河里、让狗咬了、让驴踢了！幼儿园设在小学校里，找一间空闲大教室，连桌椅都没有。我们大小不同的孩子们席地而坐，反正在家也满地滚。具体都做什么早想不起来了。开学没几天，那个知青就偷跑回城了。剩下本该叫大妈、却被规定叫阿姨的“张婶儿” ，整日价带我们下地，跟放羊一样，只不过有小女孩在，我们不好意思脱光了屁股跳河里游泳。

只记得一件事：老阿姨带我们去已经收完的花生地捡花生。孩子们跟地老鼠似的满地出溜，欢声笑语的！捡了花生剥开就往嘴里塞。终归花生属稀罕物，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回。老乡收花生也不可能拉下太多，所以折腾半天，灰头土脸一帮小要饭花子般的孩子，肚子填满花生米，快乐地回家。只有我把捡来的花生装进个小包里。老阿姨很奇怪，问我干嘛不吃掉？我说：带回去给我妈吃！我忘记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了！但我记得老阿姨逢人就夸我：石家老三将来肯定有出息，那么小就知道孝顺！

到我三十多岁，有次偶然碰到了老阿姨，已经变成真正的小老太太了，跟儿子（我童年玩伴四勇）住。她去买菜，那么大城市竟能碰上实属不易！我一下子认出她并打招呼。说没几句就想起了我。仍谈起我小时候捡花生的事……虽然人大了有点不争气，但从上学开始一路被表扬过来，耳朵早灌满了赞美声，墙上贴满了奖状，心也塞满荣誉而波澜不惊了。只有儿时捡花生被老阿姨表扬，才一直牢记。想起来心里总热热的，脸上漾起笑容！

二、永远的好学生，一生只被老师打过一次手板

不知城市里的孩子会不会被老师打。之前农村孩子，从小学到中学，被老师体罚属司空见惯。老师用罚站、顶椅子、蹲墙角、操场跑圈或直接打手板、踹屁股给犯错误学生以警示。老师都具备高尚的人格，一切都为了孩子！不打学生的老师，甚至不被家长认可。只有体罚越严厉，才是对学生更用心，才是爱孩子。如果学生犯错儿，老师家访告状，家长会当着老师面教训孩子。老师会拉家长不要动手（可能意思是：我走了再收拾！）。孩子妈们准备最丰盛的饭菜款待老师，孩子爸爸陪着喝两口小酒。那时的老师就像高级领导，得到所有家长的尊重。去谁家会让他们感觉蓬荜生辉般光荣。

从一年级到四年级，我的班主任都是李永清老师。他是个民办教师，应该只上过初中。长得粗粗壮壮，绝对是干农活的好材料。他在村子里辈分不高，我应该叫他“哥”，有学生该叫他“侄子”。但一律都叫“老师”。李老师对学生出了名的狠，不管是兄弟、叔叔甚至爷爷，一律一视同仁。不好好学习就揍，犯了任何错误就有相应惩罚等着。在农村那是真理：棍棒出孝子，体罚出人才！犯了错儿接受惩罚也属天经地义。李老师最喜欢让学生给他做教鞭，就是把树枝修整得又直又顺滑，一米来长，像日本鬼子用的军队。讲课时可以点黑板、敲桌子；学生犯了错，直接打手板……往往教室的讲台下面，会放着一捆教鞭。

那次挨打， 是有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。数学考试，李老师规定错一题打一棍，全班同学排队挨个领“棍儿”。恰巧我错了一题，李老师打我时的眼神，我至今深深铭记在心：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，面带微笑，那是嘲讽的笑！那一棍， 很重！眼瞅着手心起了一条红红的轮子。我的眼泪围着眼圈转，最终也没让它流下来！

我的胳膊上有两个用小刀刻出的字“拼了”！就是那次被打手板后自己用铅笔刀刻的。疼不疼早已忘记，即使闺女看到问我，我也没告诉她真情。当然也没告诉过任何人。

三年多前回老家，听同学说李老师死了，心里狠狠的痛了一下。他后来由民办教师转为正式教师，福利好了许多。退休没多久，就得了脑梗。有次我在街上碰到他，偏瘫着，一拐一拐的走路。思维还清晰，也认识我。说话已不利落，我问他是否记得曾经打过我手板，他很茫然，摇头！跟同学把酒叙旧，说到我被李老师打，没一个人记得。他们不相信我会被打！这也不是啥露脸的事，大家都不记得才好。烂在我肚子里最好！

三、和蔼可亲的老学究-胡承德老师

李永清老师的水平，好像只能教到四年级。我们上五年级便换了班主任-胡承德老师。

我们是最后一届五年制小学的五年级，比我们小一年、曾都在一班或一个年级的同学，被分到“小五”。他们是北京第一批六年制小学学生。

胡老师个儿很高，很瘦，花白的头发向后背着。戴一副近视镜，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学究气。洗的发白的中山装永远板板正正。想起他就让我想到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。胡老师是我此生崇拜的第一个人！他原来是大学生，因为成分不好，直接下放到农村参加农业劳动。文人饱读诗书，却很少能分清五谷。他没啥力气，放到女劳力堆里都属于最怂的。村委会商量半天，觉得他有文化，最终决定让他到小学校教书。这也算物尽其用了！胡老师很是感激村领导给他的照顾。

胡老师是我认识的小学老师中唯一不体罚学生的。他教五年级数学和语文。学生无论成绩好赖，都喜欢听他的课。语文，他会用一半时间教汉字、语法、作文，另一半时间给大家讲书里面的故事。我了解的四大名著，启蒙的就是胡老师。他把每一本书的内容浅显易懂地介绍给学生，重要的章节，先文言后白话声情并茂、娓娓道来，像个评书先生。我们生长在农村，根本没机会接触这些知识。大家都踊跃地汲取来之不易的文化。我喜欢文学，尤其古典文学，最要感谢的就是胡老师的教诲。

胡老师的数学教的也好。他不用威严和体罚维持课堂秩序。像我们这些成绩好的学生 ，听着一点不费力；资质差的学生，因为胡老师的人格魅力，都不愿意扰乱老师的授课。小学毕业考试，我们班整体成绩都不错 ，数学满分的占了近一半比例。

初中便离开了家乡，许多年都与我们的小学没了交集。没多久，适龄儿童减少，北京开展并校，我们村的小学被取消了。从那时起就没了胡老师的音信。后来我在市里工作的大哥告诉我，胡老师早已平反，退休就回到市里自己家中。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书写作，晚年很幸福。胡老师第一届学生就是我大哥他们，也是他引以为荣的学生之一。大哥探望过胡老师几次，听说去世时，已经过了九十大寿！